我的好友K,是一位人人羨慕的家庭美滿同時事業(yè)成功的人士。有一次他跟我吐槽說,小時候的一個陰影,在心里幾十年一直揮之不去,就是總覺得爸媽不夠愛自己。那還是他只有幾歲的時候,有一天半夜里醒來,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情,家里人都不在家,只剩下他一個人。他嚇得要死,大哭起來,一直哭到了天亮。后來,外公回來,把他抱起來,安慰他,他才終于停止了哭泣。
我好奇地問他:“你真的一直哭到天亮嗎?”他說,“是的??蓱z的我,一直哭了一夜!”我不禁大笑起來,說:“如果你能哭一夜,那說明你家人足夠愛你啊!”K不解地問我這是什么邏輯,我說:“小孩子是最聰明的。你能一直哭,就是堅信有人聽到哭聲,一定會來照顧你。這份堅信,源自于你得到過足夠的愛?!?/p>
人們記得住傷痛的感覺,卻不一定記得住療愈的資源和力量。其實,每個人在家庭中都會經(jīng)歷各種傷痛,也都儲備了足夠療愈傷痛的力量和愛。
我從小到大喜歡吃螃蟹,卻一直很怕它的螯,因為曾被夾住手指,疼哭過。印象中,螃蟹的外殼非常堅硬,所以前年去朋友Y的養(yǎng)殖場參觀時,他拿來一只有些透明的螃蟹放在我手里時,我被驚到了。注意:不是嚇到!是驚到!因為那只螃蟹的殼居然是軟的。Y告訴我,螃蟹一生要換很多次外殼。每換殼一次,身體才能長大一次。但是,在蛻掉舊殼、新殼尚未長好的時候,螃蟹卻是非常柔軟而脆弱的。一般人看不到軟殼蟹,是因為剛剛脫殼的螃蟹,總是藏在安全隱秘的地方,等待外殼變硬了才會再出來。
家庭也是一樣。每次家庭面臨轉(zhuǎn)折,比如孩子誕生、孩子上學,是讓人喜悅的“成長”時刻,同時也是脆弱的時刻——新出生的孩子,總是讓家庭面臨家務(wù)重擔難以分配平衡的問題;學齡期的孩子,常常最考驗父母如何應(yīng)對不同教育理念帶來的矛盾。在這些時刻,很多夫妻常會責怪對方不能理解自己、配合自己、支持自己,卻不知婚姻中很多沖突、矛盾和傷痛,主要是家庭生命周期本身帶來的,而不是家人做得不好。
這就好比節(jié)肢動物蛻殼的時刻,脆弱與傷痛是成長必然的代價,也可能隨著生命周期的發(fā)展減弱甚至消失。而隨之而來的,將是生命一段嶄新的歷程。
有一年,在巴厘島阿勇河漂流。下水前,導(dǎo)游阿達指揮大家分成兩組,練習用槳控制方向,并提醒說,有幾處激流險灘,經(jīng)過這里時大家必須集中注意力,聽他的口令,齊心協(xié)力,互相配合;其他時候大家可以自由欣賞風景。在漂流的大部分時間里,阿勇河寬闊平靜、溫厚滋養(yǎng),河邊灌木茂盛、鮮花盛開。而到了幾個大轉(zhuǎn)彎、小瀑布處,阿達提前告訴我們,前排的人做什么,后排的人做什么,左邊的人怎么用力,右邊的人怎么用力。
我雖然跟著認真地做了練習,出槳的時機還是掌握不好,力度也不穩(wěn)定。還有的時候,用力的方向根本就是反的。在激流中,我既感到興奮,又充滿了擔憂和緊張。所以聽到指令時,自己常常左右不分?;艁y中人雖沒有落水,可大家的鞋子還是都濕了。一個旅伴的太陽鏡掉進了河里,留作了旅行紀念。
人的生命,從出生到死亡;家庭的歷程,從初建到解體,就好像是阿勇河水,從山地發(fā)源,一路奔騰,匯入印度洋。河流方向已經(jīng)確定,路途中卻會充滿各種危險和困境。即便由有經(jīng)驗的人指揮,旅途依然充滿了挑戰(zhàn),也會伴隨各種損失甚至犧牲。因為對于一次特定的旅途來說,每個人都是新手。為了更好地完成并享受這次旅途,能做的準備是什么呢?
了解路線、配齊裝備、提前練習、在關(guān)鍵時刻聽從指揮、通力合作,都是重要的準備工作。
我的受訓(xùn)背景是臨床心理學,家庭咨詢一直是我的主要興趣和工作重點。多年來,我一直在臨床心理學領(lǐng)域?qū)W習、教學和實踐。我做臨床心理咨詢的理論和科學基礎(chǔ),包括系統(tǒng)論、信息論、控制論、心理動力學、發(fā)展心理學、社會心理學、認知神經(jīng)科學、建構(gòu)主義、合作取向?qū)υ?、焦點解決等不同的流派思想,這些都深深地影響了我。在《家庭的傷痛與療愈》這本書中,我會把不同的流派理念和技術(shù)整合起來,而整合的哲學基礎(chǔ),就是系統(tǒng)論思想。
我在多年的心理咨詢實踐中接待過很多個體咨詢的來訪者,也接待過很多家庭咨詢的來訪者。除了做臨床咨詢,我也給新手咨詢師做教學和培訓(xùn),還會給有經(jīng)驗的咨詢師做督導(dǎo)工作。在這些工作中,我經(jīng)常發(fā)現(xiàn),個人在理解自己的問題時,常常太過于關(guān)注問題,而忽略了對家庭背景的理解、對系統(tǒng)資源的運用。我也發(fā)現(xiàn)咨詢師們,包括有工作經(jīng)驗的咨詢師,在處理個案時,容易聚焦在個體身上,缺乏系統(tǒng)的眼光。做個案概念化的時候,視角過于狹窄。經(jīng)過督導(dǎo)后,有的咨詢師反饋說 :“劉老師,當我學會從系統(tǒng)的角度看問題后,一下子就豁然開朗了!我開始能夠找到有效解決問題的方法了。雖然有的時候問題還在,并沒有消失。但是,我覺得自己有更多的資源和力量去應(yīng)對了。這讓我的焦慮減輕了很多,我和來訪者的工作也更具彈性、更具效率了?!?/p>
我完成《家庭的傷痛與療愈》這本書,就是誠摯地邀請大家一起,以系統(tǒng)論的眼光,從家庭生命周期的角度,學會運用廣闊的視角來系統(tǒng)式地理解問題、應(yīng)對困境。讓我們一起看看人生旅程的漂流線路上,可能有哪些激流險灘,可以做一些什么樣的準備工作,又可以怎樣和家人、同行通力合作解決困難。
人都有兩只眼睛。我希望,不論是帶著傷痛的個人,還是處理傷痛的咨詢師,都可以用一只眼睛,看見人生旅途中的危機、困難、挑戰(zhàn)和傷痛;也可以用另一只眼睛,看見家庭應(yīng)對傷痛的資源和能力,看見生命奔涌向前、個人雖無法改變卻可以利用的宏大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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