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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所有的童年都像童話,從心理學視角看《隱秘的角落》
作者:山月記 2020-09-07 15:29:40 心理百科

《隱秘的角落》改編自紫金陳的小說《壞小孩》。改編過程中,人物設置和情節(jié)都發(fā)生了較大的改動,本文以電視劇表明的內(nèi)容為準。本文涵蓋第一集到第十集(共十二集)部分情節(jié)的描述,并無關鍵事件走向及人物結局的劇透,如果希望獲得最佳的觀劇體驗,可以選擇收藏并在追番之后閱讀。

事件發(fā)生在二零零五年暑假,南方沿海小鎮(zhèn)寧州。

故事的主角是三個孩子。

不是所有的童年都像童話,從心理學視角看《隱秘的角落》

二零零五年 夏(從左至右:嚴良、普普、朱朝陽)

嚴良(左),十四歲

母親早年去世,父親嚴文斌在他小學時,因為替人出頭和吸毒被拘留后送進戒毒所,嚴良因此被送入福利院。初入福利院時十分陰郁,在與普普的接觸中慢慢振作,并把普普當成妹妹。為幫助普普的弟弟籌款治病,從福利院逃出,輾轉來到寧州。

普普(中),年齡不詳

父母雙亡,與弟弟一起被送進福利院。弟弟在被人領養(yǎng)后,患上白血病。因弟弟的養(yǎng)父母無力負擔手術費用,普普與嚴良一起從福利院逃出,為弟弟籌錢治病。

朱朝陽(右),十三歲

初中一年級學生。在校成績優(yōu)異,但被同班同學孤立和霸凌。父母在他八歲時離異,后隨母親張春紅生活。母親于六峰山景區(qū)工作,因路程遙遠,常幾日無法歸家。父親朱永平婚內(nèi)出軌,離婚后組建家庭,育有一女,六歲。

一、“孩子都是好孩子”

請你思考一個問題:你十四歲的時候有面臨過什么道德困境嗎?

《隱秘的角落》中有三個小孩,最大的十四歲。

他們在景區(qū)用照相機錄像時,偶然錄下了一場兇殺案的過程。而三人中最小的女孩子,她的弟弟需要三十萬元治療白血病的手術費,沒有這筆錢,她的弟弟就會死去。如果他們不去報警,并用照相機的儲存卡作為籌碼,可以通過威脅兇手獲得這筆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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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東升,謝頂?shù)闹心昴行詫⒃栏冈滥笍牧迳骄皡^(qū)的懸崖上推下并偽裝成意外。案發(fā)經(jīng)過碰巧被三個孩子記錄下來。

如果是你,你會怎么做?

報警之后通過其他渠道求助嗎?如果只能選擇拿錢或者報警,沒有其他方法呢?

三個孩子選擇了三十萬而放棄了報警。

在劇集的彈幕和評論里,很多人認為這樣的做法不像是小孩子,有人直言:“這三個小孩道德有問題?!?/p>

但是“兩難”問題中真的存在著絕對的道德與非道德嗎?選擇報警一定是因為道德水平更高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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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理學中對于道德發(fā)展也存在著不同的流派和解說。其中比較著名的是Kohlberg的道德理論。他通過設計道德困境(Moral Dilemmas)并對10歲、13歲、16歲的男孩進行訪問,得出了道德階段發(fā)展的結論。

這個道德困境與劇中的情節(jié)極其相似:

“一位婦女由于疾病而生命垂危,醫(yī)生認為有一種藥也許可以救她的命。這種藥是鎮(zhèn)子上的藥劑師發(fā)現(xiàn)的,造價200美元而藥劑師卻以2000美元的價格銷售。這位丈夫只能湊到1000美元,而藥劑師拒絕貸款或降價售賣。因此,丈夫陷入了絕望,并思考是否應去藥店將藥偷給妻子?!?/p>

講完故事后,Kohlberg會詢問男孩:丈夫應不應該偷藥?這么做是對還是錯?為什么?

Kohlberg想要探尋的并不是男孩們回答“應該”或“不應該”,他關注的是他們做出選擇背后的道德原因(Moral Reasoning)。根據(jù)他們的回答,他將道德發(fā)展劃分為六個階段。

1階段一:懲罰與遵從2階段二:相對功利3階段三:人際關系期待4階段四:法律與秩序5階段五:社會契約與個體權利6階段六:普遍倫理原則(一般歸入階段五)

在劇中做出拿錢救人的選擇時,三個孩子都希望忠實于自己作為朋友/姐姐的角色。這表現(xiàn)了階段四中履行身份責任的特征。(“我應該幫助自己的朋友”、“我有責任救助自己的弟弟”)

而讓他們猶豫的因素——怕張東升再去作惡,危害他人,則同樣是第四階段中從另一角度出發(fā)的對于社會秩序的考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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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般對于小孩的想象:報告老師和家長,是第一階段遵從權威的體現(xiàn)。而事實上,在Kohlberg的研究中,在十歲階段只有百分之十到十五的兒童會依據(jù)權威做出判斷?!案胬蠋煹男W生”更像是一種刻板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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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晶晶,六歲朱朝陽同父異母的妹妹。在與普普和朱朝陽爭吵時從少年宮五層的窗戶跌落身亡。

必須指出的是,一個人的道德階段并不是固定的,這也是Kohlberg理論的缺陷之一。即使在同一時期,面對不同的事件,人們的選擇會體現(xiàn)出不同的道德歸因。

幾次交鋒后,張東升在電話里恐嚇嚴良:“你們這樣是敲詐勒索,會進少管所的?!?/p>

原本對張東升最為強硬的嚴良在夜里撥通了警察老陳的電話,猶豫的詢問如果用別人的污點進行威脅會不會坐牢。這里使用了第一階段的規(guī)避懲罰作為道德歸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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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后續(xù)發(fā)生的朱晶晶(朱朝陽同父異母的妹妹)墜樓案件中,朱朝陽要求普普和嚴良不要將自己在現(xiàn)場的事實告訴警察,他害怕自己的爸爸不會相信自己,則是出于第三階段滿足人際關系期待的表現(xiàn)。這一階段也是Kohlberg研究中12-14歲青少年使用比例最高的道德歸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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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此可見,人們使用的道德歸因方式并非順序發(fā)展而后從一而終,它在不同的事件甚至同一事件的不同表述方式中轉換。同樣的行為背后也可能是完全不同的內(nèi)在機制。

二、“這個小孩黑化了”

隨著劇情的發(fā)展,一切并不會像三個小孩預想的那樣順利,朱晶晶的死成為了與普普和朱朝陽直接相關的事件。在張東升的事件中,他們可以選擇報告或者沉默,掌握著事件走向的主動權。而在朱晶晶事件中,他們則需要接受調查,并像警察和身邊的所有人撒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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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說之前的難題在于兩難中取其輕,而后面的情節(jié)則更多的關于判斷:什么是道德的?什么是非道德的?

讓很多人感到不適的是三個孩子在事件發(fā)展中逐漸改變了自己的道德標準并對自己道德越界的行為(如說謊)越來越少的感到糾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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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德脫離(Moral Disengagement)是一種影響認知的內(nèi)在機制,用于分離個體的非道德行為和價值體系。將不人道行為轉變?yōu)榱夹曰蛴袃r值的認知。

道德脫離有八種內(nèi)在機制,它們?nèi)砍霈F(xiàn)在劇中人物看似平常的對話中。

1.道德合理化:通過強調價值來讓傷害行為變得可被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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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責任歸因:讓個體認為自己做出的有害行為是被害者導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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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被害者去人性化:剝奪受害者作為人類的特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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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委婉化表達:控制詞匯以減弱行為的殘忍和和嚴重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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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有利比較:通過和更嚴重行為的比較來分散對自己行為負面影響的注意。

(劇情中朱朝陽存在著一次潛在的有利比較情況,當朱永平請求朱朝陽跟警察撒謊王力綁架他的情況,這對于朱朝陽之后像警察隱瞞張東升和王力在水產(chǎn)場發(fā)生的事情形成了有利比較。因為連爸爸都在撒謊,那么我的撒謊不應該得到指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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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扭曲后果:歪曲有害行為的影響來掩蓋個人的處理不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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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責任擴散:將不道德行為的責任分散給所在的團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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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責任轉移:將不道德行為的責任轉移給他人或上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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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話術并不陌生,道德與非道德底線的推拉每天都在劇外上演,人們以此消解自己道德認知與實際行為之間的失調。使用道德脫離絕非某些“道德淪喪”個體的個別現(xiàn)象。

在使用道德推脫的影響因素中,存在基因的個體差異(絕大部分心理學特征都或多或少受到基因的影響)。同時研究發(fā)現(xiàn)年紀較小的青少年相較于早期成年人(大學生)更容易使用道德脫離。

同伴之間也存在著相互作用,青少年自己與朋友使用道德推脫的頻率成正相關。

2015年一項在中國南方進行的調查中發(fā)現(xiàn),擁有安全的父母依戀的青少年較少的參與違法行為,道德脫離也較少的發(fā)揮作用。(安全父母依戀:在人的生命早期,通過父母的持續(xù)的支持和邊界設置,讓兒童感受到安心和被保護,并且可以依賴父母。)這顯然是劇中三個孩子都沒有的東西。

三、獻給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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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結尾出現(xiàn)在屏幕上的四個字。

許多人說:“這么陰暗的劇,怎么能獻給童年?”

惡童一直是文學和影視作品中“刺激”的形象,滿足著觀看者的獵奇心。這部劇快速達到如此熱度除去本身制作精良,也與主角是三個孩子,而不是高中生或成年人有關。

在討論組中,常能看到“普普這個小女孩真可怕”、“朱朝陽的話讓我覺得細思恐極”這樣的帖子。反觀本劇唯一確實的殺人犯張東升,討論更多的圍繞著“他似乎也挺可憐的”這個主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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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為什么對“三只小雞”的恐懼綿延持久,卻對狐貍生了幾分惻隱之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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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望違背(Expectancy Violation),指的是現(xiàn)實與人原本期望不符時,對人心理和行為產(chǎn)生的一系列影響。

張東升在全劇的第一段鏡頭滿面笑容地將岳父岳母推下懸崖,給觀眾定下了“絕對惡人”這一預期。

而隨著劇情的發(fā)展,一個中年(禿頂)男人的疲憊、沮喪、狼狽、搖擺對觀看者都是一種正向的違背。在讓人感到“他原來沒有那么壞”、“他還是有人性的”同時,對于此前的負面預期釋放出補償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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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大部分觀眾,像劇中的成年人一樣,對小孩抱有弱小、脆弱、不諳世事的預期。

當這三個孩子在潛入老陳家、與張東升對峙的過程中表現(xiàn)出不曾預料的演技和謀劃時,這種負面的期望違背會對人起到喚醒的作用,在生理上出現(xiàn)心跳加速、血液循環(huán)加速的情況,同時帶來恐懼的感受。

人們對人性的復雜已經(jīng)有了足夠的準備,卻常常將孩子與成年人剝離成兩種生物。

孩子是懵懂、頑皮、單純的,卻很少被認為是智慧、復雜、纖細的。兒童也許是比老年人更缺少話語權的群體。國產(chǎn)影視作品中兒童的形象在稀缺的同時極度單一,大多是XXX童年時期這樣的劇情注腳,上一部既有傳播度,又以兒童和早期青少年為主題的電視劇,也許是十幾年前的《家有兒女》。

童年的不道德需要嚴加管教,而童年的煩惱則是彩色蠟筆繪就的,認真追究就顯得不大識趣。

沒有人和自己說話、在全班面前罰站、洗的發(fā)白的衣服、不被允許的愛好、作為炫耀的工具、成為家庭間爭吵的武器、被當做夫妻間離婚或不離婚的借口。這些恐懼、羞恥、尷尬、委屈、無助、不安、失望只要長大就可以自動刷新,系統(tǒng)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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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什么事都沒有了嗎?

每個人都曾經(jīng)是孩子,成為大人時,童年卻已是霧里看花的前世。

那些不光彩、難堪、痛苦的童年被劃為異類,失去了破除刻板印象的機會:你們是“壞小孩”,我們是“好孩子”。

可是好孩子們的“美好童年”并不按數(shù)分發(fā)給每個兒童。有些人的被提前沒收,有些人從來就不曾獲得。

如果朱朝陽沒有開門,朱朝陽們不會成為連環(huán)案件的漩渦中心,他們沉默地繼續(xù)自己在忽視和控制下分裂的生活,繼續(xù)在肆無忌憚的嘲笑聲中埋頭做題。

嚴良和普普不會經(jīng)歷高潮迭起的城鎮(zhèn)冒險,更不會成為電視劇中牽動著無數(shù)神經(jīng)和思緒的主角,他們會搭上下一班車,消失在這個世界的隱秘角落。

Reference

Bao, Z. Z., Zhang, W., Lai, X. F., Sun, W. Q., & Wang, Y. H. (2015). Parental attachment and Chinese adolescents' delinquency: The mediating role of moral disengagement. Journal of Adolescence

Volume 44, October 2015, Pages 37-47

Burgoon, J.K. (2015). Expectancy Violations Theory. The Internationa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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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aroli, M.E.A. & Sagone, E. (2014). Mechanisms Of Moral Disengagement: An

Analysis From Early Adolescence To Youth. Procedia - Social and BehavioralSciences Volume 140, 22 August 2014, Pages 312-317.https://doi.org/10.1016/j.sbspro.2014.04.426

Siegler, R., Graham, S., DeLoache, J., Saffran, J. R., Eisenberg, N., Gershoff, E., & Leaper, C. How Children Develop. New York: Worth Publishers, Macmillan Learn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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