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本文所討論的世俗意義上的成功,不是指狹義的商業(yè)或事業(yè)上的成功,而是廣義上的任何成功,比如成功掌握一種知識,一門手藝,一項技能,無論是藝術、文學、體育,還是商業(yè)、教育和科技,大大小小方方面面。之所以稱之為“世俗意義上的”,是相較于人們從精神世界里所獲得的豐富和滿足而言,因為在很多人看來,主觀的滿足、內(nèi)心世界的富饒,才是人生最終極的成功。本文不對任何一種成功的定義做任何價值評判,我們的討論僅限于前一種。
如果我們把“成功學”定義為一門對成功進行研究的學問,它理應是非常有趣且實用的。但雞湯文學、勵志類和自助類(self-help)流行心理學暢銷書似乎已經(jīng)毀掉了這個詞。這類書里通常充斥著大量包裝精美的邏輯謬論,乍一看非常符合直覺又有道理,而事實上漏洞百出。這些作品泛濫的另一個結果是,如今似乎已經(jīng)沒什么人認認真真地討論如何“成功”的科學問題了。
那么,今天我就來跟大家嚴肅地討論一下,如何取得世俗意義上的成功。
在開始討論之前,我們首先要明確兩個非常重要的統(tǒng)計學概念。
相關性vs.因果性
我們來看一個例子。
研究表明,結婚者比起單身者,主觀幸福感更高。
看到這個結論,很多人的直覺分析是,結婚導致了更幸福,即結婚是因,更幸福是果,結婚和幸福之間存在因果關系。那么,真的是這樣么?另一項對婚姻的研究發(fā)現(xiàn),主觀幸福感更高的人,更傾向于選擇結婚。盡管在這個情境下兩者的關系仍然不是因果關系,因為一個人或一個群體選擇結婚的原因是各式各樣且非常復雜的,但如果你按照上面的直覺分析,便可以得出與上面完全相反的結論:因為感到幸福,所以選擇結婚。如果引申得再極端一些,甚至可以認為:單身導致不幸;而感到不幸,則是因為單身。
相關性不等于因果性,當兩件事情總是一起出現(xiàn)的時候,比如更幸福和結婚,我們很容易用因果關系去做解讀。結婚與幸福感之間只是相關,并非因果。
如果你打開亞馬遜,搜索“成功”,會很容易找到含有如下字樣書名。
這只是搜索結果第一頁中的部分書名。
這里需要聲明的是,我并未看過上述任何一本書,不了解書中的具體內(nèi)容,不了解作者的具體論述和結論,不知道他們是否解釋了這些要素、素質(zhì)、行為習慣跟成功之間到底是相關性還是因果性關系。但這些書名無一例外地強烈暗示了這樣的邏輯:擁有這些素質(zhì),就能成功。
那么,如果我們找100名成功人士進行調(diào)查,在他們身上發(fā)現(xiàn)了8種共同的特質(zhì),這時候我們就能說,是這8種特質(zhì)導致了這100的人成功么?這100個人都每天堅持喝水、堅持睡覺、堅持吃飯、堅持鍛煉、堅持讀書,那么,喝水、睡覺、吃飯、鍛煉和讀書就是他們成功的原因么?這些行為、習慣、特質(zhì)只是湊巧與成功達成某個目標同時出現(xiàn)而已,他們之間并沒有必然的因果聯(lián)系。
我們以上面這本《早晨型人更容易成功》為例。經(jīng)濟學和行為心理學的很多研究成果中,有兩種支持者數(shù)量相當?shù)牧?,一種斷言早起者更容易在學業(yè)和事業(yè)上取得成功,另一種斷言晚睡者更容易在學業(yè)和事業(yè)上取得成功,而兩者都找出了“充分的”“顯著的”有效數(shù)據(jù)來支持自己的結論,且兩種立場給出的解釋在本質(zhì)上又都是一致的,即早起和晚睡的人,一天的工作時間都更長,也比一般人精力更充沛、更有毅力、更容易堅持不懈。所以,到底是早起更容易導致成功,還是晚起?實際上,兩者都不是,他們只是跟那些真正導致了成功的其他原因一起,跟成功的結果同時出現(xiàn)了,僅此而已。
那到底什么和什么之間才是因果關系?我們要怎么證明?
這就是可控、可重復實驗的重要意義所在。當你控制所有其他變量恒定, 只對其中一個變量進行調(diào)整,如果調(diào)整前后結果有變化,那么我們認為這個被調(diào)整的變量就跟結果之間是因果關系。什么因素能夠導致成功也是一樣的道理。
但為什么在我們的生活中,總是習慣對前后發(fā)生的事件給出因果性的結論?我們?yōu)槭裁催€是會非常輕易地被這樣的相關性所引導,即便是那些受過良好教育的人,也很容易給出因果性的推斷呢?這里我們就要聊到行為心理學問題。
敘事謬誤&隨機性
Nassim Taleb教授在Black Swan(黑天鵝)一書中說,人類喜歡訴說故事,喜歡解釋故事,喜歡化繁為簡地總結歸納故事,并用這種極其簡化的故事模型預測未來。這一傾向,被Taleb教授稱為“敘事謬誤”(Narrative Fallacy)。
Taleb老師講了一個非常生動有趣的真實故事。在一次學術會議的茶歇間隙,一名非常欣賞他著作的學者跟他聊起他的“隨機性”(Randomness)和“敘事謬誤”的理論。這位學者先是毫不吝惜地稱贊了Taleb的觀點,表達自己的強烈認同,認為很多事情并無因果關系,很多事情的發(fā)生和發(fā)展中都存在著巨大的隨機因素和偶然成分,無依據(jù)可尋,但人們偏偏總是樂此不疲地為這些結果找尋貌似合理的解讀。一通夸贊之后,這位學者突然話鋒一轉,說道:你如果成長在一個信奉努力就可以得到回報、強調(diào)獨立的個人責任的新教社會中,你絕不可能提出這樣的理論;正是因為你有地中海地區(qū)傳統(tǒng)東正教背景,你才能看到運氣的作用,以及事務之間非必然的因果聯(lián)系。
這是“敘事謬誤”的典型癥狀。即使是一個如此認同這一理論的學者,也偶爾會不可避免地掉入這個陷阱。
Taleb老師進一步解釋,當人們看到一系列連續(xù)發(fā)生的事實時,總是會強加某種解釋或邏輯關系,因為這種解釋或邏輯關系使得這些同時前后發(fā)生的事實更好記憶,更說得通(make more sense)。在成功的例子中,當人們看到成功人士的某些行為和習慣,以及他們獲得的成果的時候,很難克制住“解讀”的沖動,總是要把這些特質(zhì)跟成功之間加上一定的邏輯關系。而實際上,用Taleb老師在他前一本書中提到的觀點解釋,很多事情的發(fā)生是非常隨機的,而人們經(jīng)常被這種隨機性所欺騙(這本書名就叫Fooled by Randomness),因為很多事實的發(fā)生并無規(guī)律/模型可言,且很多統(tǒng)計學上所謂的小概率隨機事件,對結果的影響是完全不可忽視、不可估量的。
我們在做選擇、做決策的時候,只是在眾多的可能性里選擇一個,如果這個選擇導致了好的結果,我們就會認為是這個決策(且只有這個決策)帶來了好的結果;如果這個選擇導致了失敗的結果,我們就會認為是這個決策(且換做其他決策就不會)帶來的壞結果。但事實上,很多其他選擇,也會帶來相同的結果;更重要的是,在選擇A->結果B的過程中,包含了很多發(fā)生了的和沒有發(fā)生的隨機事件XYZ,只是因為他們要么發(fā)生了但被忽略掉(敘事謬誤),要么沒有發(fā)生,才湊巧產(chǎn)生了一個特定的結果。任何一個其他隨機事件如果發(fā)生,結果很可能就變成了C。
比如,你早上出門晚了一會(選擇A),但仍然9點準時到了辦公室(結果B),但你不知道的是,就在你身后兩分鐘,兩輛車發(fā)生摩擦(隨機變量X),導致堵車半小時。你覺得很慶幸,或許還得出了這樣的結論:明天還能再多睡一會。但如果你恰巧趕上堵車,導致遲到挨罵(結果C),你或許會得出完全不同的結論:再也不晚出門了!
商業(yè)領域的很多決策和結果,也是完全一樣的邏輯。皮克斯總裁艾德?卡特姆(Ed Catmull)老師在《創(chuàng)新公司:皮克斯的啟示》(Creativity Inc.)一書中就對商業(yè)領域的這一現(xiàn)象做了非常深刻的分析。卡特姆老師的偉大之處在于,在皮克斯取得了巨大的商業(yè)成功之后,他仍然能清醒地意識到,不能被某些假象所迷惑,仍然要刨根問底,自我審視,尤其是在外界瘋狂追棒其成功,分析它背后的“邏輯”的時候,更想要看清,哪些因素是隨機的,哪些因素才是關鍵。當然,邏輯不好的人又要激動了:“正是因為卡特姆老師的冷靜和清醒,皮克斯才取得了今天這樣的成就!”,“冷靜和清醒才是取得商業(yè)成功的關鍵!”
“敘事謬誤”不僅僅是簡單的心理學概念。它與我們的生理構造和神經(jīng)功能高度相關??茖W家在對“裂腦”者(Split-brain)的研究中發(fā)現(xiàn),左右腦其中一個更容易給毫無邏輯關系的前后兩件事提供解釋,另一個則更容易只看到事實,而不強加任何解釋。人腦從生理構造上,就有一部分是為事實找尋解釋的。而人腦的運轉機制,在絕大多數(shù)情況下,又是獨立于我們的意識、難于察覺的,所以克制大腦給事實附以解釋是非常困難的。
除了大腦生理構造上的原因,學界對神經(jīng)遞質(zhì)作用的研究發(fā)現(xiàn),尋求規(guī)律和解釋總是伴隨著多巴胺濃度的上升(多巴胺負責情欲,傳遞興奮和開心,說白了,人腦喜歡這東西^_^)。研究者發(fā)現(xiàn),多巴胺濃度的上升,更容易導致懷疑度的下降,使得人們更容易“察覺”規(guī)律。
再一次,這里不是要證明某種因果關系,無論是左右腦構造還是多巴胺,他們跟敘事謬誤之間都只是高度相關,不必然是因果關系。但他們對我們理解人類這一喜歡找尋規(guī)律、解讀事實--不論是事后總結,還是預測未來--之間邏輯關系的特征提供了非常有價值的參考。
解釋了這么多,無非是在說,很多我們已知的因素,不論是來自我們的自身經(jīng)驗,還是暢銷書中那些貌似有理有據(jù)的分析,都不一定能幫助我們?nèi)〉檬浪滓饬x上的成功。那么,究竟哪些能呢?
馬太效應 & 一萬小時理論
在關于成功學的諸多案例中,我們最??吹竭@樣的故事框架:主角出生貧苦,一窮二白,父母沒什么能耐,也沒親友援助,早年沒有受過什么良好的教育... 她似乎沒有任何先天優(yōu)勢,沒有機遇的垂青,但卻靠著自己的奮斗和毅力,絕處逢生,把不可能變成可能,一步步取得職業(yè)成就,最終為人所崇拜。
我們都喜歡這樣的故事。但它們都有一處相同的致命缺陷:沒有人的成功是不依靠某種程度上的“先天優(yōu)勢”(并非只是基因或天賦)和“機遇”的,更重要的是,這些“先天優(yōu)勢”和“機遇”在人們的成功中所起的作用,遠遠超過我們勉強愿意給予它們的那一點點認可。Malcolm Gladwell(馬爾科姆·格拉德維爾)在Outlier(異類)一書的開篇就談到:我們都受父母和外界環(huán)境的某種惠顧,那些站在巨人肩上的人或許看起來像是全憑一己之力,但無一例外地,他們都受惠于某些未受察覺的先天優(yōu)勢、非凡的機遇和文化遺產(chǎn),是這些才使得他們能夠以異于常人的方式學習、努力拼搏并理解這個世界。
以加拿大冰球運動為例。Outlier一書開始就舉了這樣一個例子:加拿大職業(yè)級別冰球運動員中,出生于1月份的球員遠多過其他月份,其次是2月份,然后是3月份;8月份之后出生的職業(yè)球員相比數(shù)量急劇減少。很多人的直覺反應是,出生于冬天的嬰兒的基因和成長環(huán)境都更利于其從事冬季運動?;蛘撸撤N星象學的解釋?這些都不是。事實上,答案非常簡單:加拿大冰球運動員在各年齡層進行選拔時,出生日期的截止日期是1月1日,也就是說,一個生日為1月2日的10歲冰球手跟一個生日在12月份的10歲球員同屬一個年齡層,同在一個梯隊進行競爭。
在加拿大,冰球跟棒球之于美國,足球之于歐洲的地位一樣重要,職業(yè)球員的選拔和培養(yǎng)都是從孩子非常小的時期便開始的。當一個一月份出生的孩子,跟一個同年十二月份出生,但實際上比自己整整小一歲的孩子同場競爭的時候,幾乎整整一歲的生理發(fā)育差異所顯示出的優(yōu)勢是巨大的;即便是只有一個月的差異,對于正處在生理發(fā)育關鍵期的青少年來說,也是不可忽視的優(yōu)勢。在幾乎所有涉及競賽和淘汰的選拔體系中(體育、藝術、教育、商業(yè)無一例外),當一部分人在早期表現(xiàn)出優(yōu)勢,那么他們將很快得到更多的關注度,進而被安排更好的教練/老師/主管,更有競爭力的隊友和對手,更好的環(huán)境和設施,進而取得更大的進步,展現(xiàn)出更明顯的優(yōu)勢。如此良性循環(huán)下去。
1968年,美國社會學家Robert K. Merton(莫頓)基于此類現(xiàn)象,提出了著名的馬太效應(Matthew Effect):在某一領域中早期的微弱優(yōu)勢,不斷累加,會導致強者愈強,弱者愈弱(該詞源自圣經(jīng)《新約·馬太福音》)。用在經(jīng)濟學領域,這就部分解釋了為什么富人越富,窮人越窮。而很多時候,這種微弱的早期優(yōu)勢,是完全隨機和不可控的。在上面的例子中,僅僅是出生月份這一完全隨機的先天優(yōu)勢,就在很大程度上影響了一整個體育領域的成功基因。而類似的先天隱性優(yōu)勢,在各個領域都在以人們完全不曾察覺的方式,深刻地影響著人們成功的路徑。
這里仍然不是想說出生年月與成功之間有什么因果關系,甚至也不是刻意要說他們之間的相關性,但時代的大背景確實是個體成功中不可忽視的一個重要因素,無論是1975年的個人計算機,還是19世紀60-70年代的鐵路和華爾街,都是造就在那時正處在20歲上下、對世界充滿未知的年輕人未來成就的重要時代背景(前者有比爾蓋茨,史蒂夫喬布斯,后者有洛克菲勒,卡內(nèi)基,JP摩根)。
了解了如此隨機的先天優(yōu)勢和機遇給成功的可能性所帶來的巨大差異,我們才能更客觀地看待我們最常討論的天賦和后天努力的影響。因為顯然不是所有趕上那些變革年代的年輕人最后都取得了類似的成就。先天優(yōu)勢和機遇,只是第一步。
成功學案例中另一個最常見的故事主線,往往是另一個極端:才華橫溢,年少成名,生而為贏,似乎不費什么力氣,20幾歲就獲得普通人幾輩子也追求不來的成就。
上世紀90年代,心理學家Anders Ericsson和他的同事在對德國柏林的一所精英音樂學院的學員進行的一系列深入研究中發(fā)現(xiàn),區(qū)別優(yōu)秀樂手和普通樂手的,不是天賦(innate talent),不是智商,而是訓練強度,且不僅僅是任何形式的訓練,而是長期堅持不懈的“有目的性訓練”(deliberate practice)。這只是Ericsson老師畢生對成功、對專長研究中的其中一個經(jīng)典案例。越來越多的心理學研究都在證實這樣一個假設:當一個人的天賦越過一個基準線后,天賦的差異在個體成就差異中所扮演的作用幾乎是可以忽略不計的;而起關鍵作用的,是個體的持久的、有目的性的努力。Ericsson老師特別強調(diào):這里所謂的有目的性訓練,不僅僅是指訓練的頻率和時長,而是以一種建立在明確目標基礎上,注意力高度集中,不斷挑戰(zhàn)自身能力邊界的方式持久訓練。
在Ericsson和同事們的多項類似研究中,他們都沒有發(fā)現(xiàn)什么渾然天成的奇才,緊靠智商和才華,不費什么力氣就能取得成功。當個體能夠展現(xiàn)足夠才華和能力,越過那條基準線后(各領域的這條基準線可能不同,對于很多領域,這條基準線完全并非高不可攀,比如精通一門外語,成為一名社會學家^_^等等),那些最終取得非凡成就的人,不僅僅是比其他人更努力,而是比其他人更努力得多得多得多。比如喬丹。(心理學研究發(fā)現(xiàn),“天賦”不是一個孤立的概念,它跟“努力”和“興趣”、“熱情”是互相促進的,也就是說,你越喜歡做一件事,越頻繁地努力做一件事,你就會越表現(xiàn)的有“天賦”,而你越有“天賦”,大腦就會給出更多的需求信號,你就會更加喜歡去做這件事。)
到底要多努力?在一系列由Ericsson老師引發(fā)的同類研究中,一萬小時似乎逐漸成為了心理學界普遍認可的一個門檻:要對某項技能達到真正的熟練掌握,真正的“大師級別”(true mastery),要有至少一萬小時的訓練,且不是任何形式的訓練,而是“有目的性訓練”。基于一萬小時理論,Gladwell在Outlier中細數(shù)了人們口中那些才華橫溢的少年奇才,從比爾蓋茨、喬布斯,到莫扎特、披頭士,如果我們從這些人第一次有機會接觸他們畢生摯愛的事業(yè)開始算起,到他們20歲出頭成名時,無一例外的,我們會發(fā)現(xiàn),他們至少都經(jīng)歷了一萬小時的“有目的性訓練”。
再一次,先天的隱性優(yōu)勢和巨大的機遇使他們得到了同輩無法獲得機會和資源:比如,1970年代的美國,只有極少數(shù)幸運兒才有機會接觸到一臺只有好學校的實驗室才買得起的龐大計算機(工作站),不是所有人都恰巧有條件、有機會每天泡在計算機室;在這些極少數(shù)的幸運兒中,也不是每一個人都對它感興趣到真的付出每天幾小時甚至十幾小時時間去學習和研究它,并長期對此抱有熱情,堅持不懈。
那么,問題來了。如果成功的秘籍已然明了(盡管過程必定漫長且艱難),我們在任何領域,都應該看到比當下更多的學成者才對。畢竟,不論那條模糊的天分基準線在哪里,它都肯定不能算高不可攀;時代背景等環(huán)境和機遇,也該是一類群體共享而不是個體獨享的。為什么最后只有少數(shù)幾個人成功了?那么,問題是不是出在了“持久的、有目的性訓練”?到底什么樣的人,會以一種建立在明確目標基礎上,注意力高度集中,不斷挑戰(zhàn)自己身能力邊界的方式持久訓練呢?在同樣的天分、先天優(yōu)勢和機遇條件下,這些人跟其他人有什么不同?
思維模式
在我們真正開始去分析這些人的特質(zhì)之前,請各位停下來,認真想想這個問題:一萬小時到底是一個什么概念?
如果我們一天工作8小時,一周工作40小時,達到一萬小時需要250周,也就是大約5年時間。要知道,我們討論的可是每天以一種建立在明確目標基礎上,注意力高度集中,不斷挑戰(zhàn)自己身能力邊界的方式持久訓練8小時,這意味著這8小時我們幾乎要全神貫注,不能有任何分神,不能被瑣碎事務將大塊時間打斷--對大多數(shù)人來說,這太不現(xiàn)實,因為任何從事過辦公室8小時工作的人,都知道我們很少會有一整個工作日完全處于這種狀態(tài)。那么更合理的是,我們每天能夠進行“有目的性訓練”的時間可能只有它的一半--4小時。那么,要達到一萬小時,我們就要花費大約10年時間--在跨度為10年的時長里,每個工作日堅持至少4個小時的“有目的性訓練”,這是一個什么樣的概念?即便我們將目標調(diào)低,不要求成為行業(yè)的頂尖人才,也不想達到真正的“大師級別”(true mastery),僅僅是一個普通的成就目標,仍然需要長期堅持每天幾小時的高強度訓練。
這時候再回到我們的問題:到底是什么樣的人,擁有怎樣的素質(zhì),才能長期堅持不懈,他們的腦回路,到底是什么樣的?
Angela Duckworth提出了grit的概念,該詞的字面意思為"決心"、“勇氣”、“磨礪”等,Duckworth老師將其定義為:對長期目標保有熱情并持之以恒。她和她的同事在對不同群體(包括成年人的學業(yè)成就,常春藤名校本科生的成績,西點軍校學員及美國全國拼字比賽參賽者)的調(diào)查中發(fā)現(xiàn),在grit量表中的得分,與個體在特定領域中的成就呈現(xiàn)非常明顯的正相關,也就說,對長期目標保有熱情并持之以恒的人,更容易在該領域取得成就。同時,grit與IQ之間沒有任何必然聯(lián)系。
這些人為什么會對某一長期的、往往短期內(nèi)看不到任何希望實質(zhì)進展的目標保有如此高的熱情,并在漫長的、經(jīng)常是毫無突破、甚至停滯不前的努力過程當中堅持下來?為什么他們會更有grit?心理學家Carol Dweck教授對人的不同思維模式的研究,或許會給出一個很好的參考答案。
Dweck教授在她二十多年的研究中發(fā)現(xiàn)了這樣一條普遍規(guī)律:人們?nèi)绾慰创约?,在很大程度上決定了她是否能夠成為她想成為的人,是否能夠達成自己的目標。Dweck將人的思維模式(mindset)分為兩大類:1. 僵固型思維(fixed mindset)的人,認為自身的任何素質(zhì)都是固化的(尤其是智力特質(zhì)),這類人學習和工作,就是為了不斷地、急切地證明自己是否聰明和出類拔萃,他們不喜歡挑戰(zhàn),不喜歡承擔風險,認為每一項任務的存在意義就是證明個體是否有足夠的才能完成它,“竟然需要努力或冒風險才能完成”就是暗示自己不夠聰明,不夠有能力;如果任務困難或具有風險,那么僵固式思維的人會很快選擇放棄,或干脆不愿嘗試--他們不相信努力會改變結果。2. 成長型思維(growth mindset)的人,認為自身的基本素質(zhì)是可以通過努力培養(yǎng)和提升的,這類人喜歡挑戰(zhàn),愿意承擔風險,把困難和挫敗都看成提升自己素質(zhì)和能力的成長機會。
那么,這類人就認為任何素質(zhì)基礎的人,都可以成為任何曠世奇才么?當然不是,他們只是相信,任何人的潛力都是未知的,也是不可知的。他們對不斷挑戰(zhàn)自己能力邊界(似曾相識?--“有目的性訓練”)充滿熱情并持之以恒(grit),尤其是在遭遇挫敗的時候,而這正是成長式思維模式的典型標記,這一標記使得他們在困難期也能持續(xù)成長,變得更加優(yōu)秀。而這一內(nèi)在思維模式,是區(qū)別成功者和平庸者的一大關鍵。
這里需要強調(diào)的是,任何人的思維模式都非兩者的極端,不是非此即彼的二分法,大多數(shù)人整體上都處在兩者之間,且在不同情況下會表現(xiàn)出不同的思維模式,即對某個問題持僵固型思維,對另一問題持成長型思維。
讓我們最后一次回到我們上面反復發(fā)問的問題:到底什么樣的人,會以一種建立在明確目標基礎上,注意力高度集中,不斷挑戰(zhàn)自己身能力邊界的方式持久訓練呢?對長期目標抱有強烈熱情并堅持不懈的成長型思維模式無疑提供了一個非常有參考價值的答案。
那么,取得世俗意義上的成功到底需要哪些條件?1. 在某一領域中必要先天的優(yōu)勢,包括高過基準線的智力因素和社會環(huán)境背景(如果你還記得加拿大冰球和洛克菲勒);2. 機遇(如果你還記得比爾蓋茨和喬布斯,還記得“敘事謬誤”和隨機性,它對成功可能性的影響遠大過人們承認或預期的);3. 對達成目標持有高度熱情的成長型人格,長期堅持不懈地對目標技能進行有目的性的練習,累計效果達到一定程度后才可能產(chǎn)生質(zhì)變(如果你還記得“有目的性訓練”和一萬小時理論)。
好了,所有配方已經(jīng)擺在桌上,人生這道菜該如何烹飪,就交給各位了。這篇文章到此也應該結束了。
幸存者偏見
等等。
我們看到的所有這些成功案例及其背后的科學解釋和邏輯,有沒有可能仍然是不夠準確的,或者更準確的說,是不夠完整的?我在昨天的推送最后,寫了這樣一句話:我們看到的,只是世界的一部分,很小很小的一部分。永遠要對這個世界的未知保持開放和敬畏。
這不是故意擺姿態(tài)的學術政治正確。我們看到的樣本真的具有代表性么?是否存在具有上述全部特質(zhì)的人,最終并沒有取得成功,且這部分人的比例,并非統(tǒng)計學中可以忽略不計的小概率事件?心理學有一個著名的概念,叫幸存者偏見(Survivorship Bias),尤其適用于有關成功的研究領域。
在很多(不是全部)對成功個體或組織機構的研究中,我們的樣本池本身就是存在偏差的,因為相比具有同樣天賦、環(huán)境、后天努力等條件但最終沒有取得成功的人,顯然那些取得了成功的人更愿意接受調(diào)查或采訪,在這樣一個本身偏頗的大樣本池中,不論我們?nèi)绾握邕x,樣本代表性都是存疑的,因為我們研究的都是幸存者,那些素質(zhì)、背景、努力一樣不少,只是運氣不好,莫名其妙沒有到達終點的人,我們是看不到的,但我們卻很容易認定我們的樣本是有代表性的。
盡管如此,由于諸如Anders Ericsson, Carol Dweck和Angela Duckworth等的研究跨越多個領域,尤其包含長期追蹤校學生、運動員、藝術家等的表現(xiàn),同時關注過程性和結果性數(shù)據(jù),也就是同時包含了那些最終成績優(yōu)異和最終沒能達到目標的個體/群體;Malcom Gladwell特別強調(diào)了先天優(yōu)勢和社會環(huán)境的重要性,Nassim Taleb著重運氣和隨機性。這些變量雖然不能精確量化,但都從某種程度上有效地解釋了幸存者何以最終成為幸存者,其他人何以未能出現(xiàn)在樣本池的原因。
不論如何,考慮到幸存者偏見,我們始終要明白,我們所見的,所能見的,都只是這個世界的一小部分,機遇和運氣在我們成功的過程中扮演的角色是不可估量的。最近讀到Nassim Taleb老師的一本小冊子,The Bed of Procrustes。他在書的最后寫到:
When expressing "good luck" to a peer, the weak wishes the opposite; the strong is mildly indifferent; but only the truly maganificent means it.
當人們說“祝你好運”的時候,脆弱的人表達的是相反的意愿;強勢的人其實并不怎么關心;只有真正明白其含義的人,才是由衷的。
參考文獻&推薦讀物:
Ericsson, K. A. (1993) The Role of Delibrate Practice in the Acquisition of Expert Performance. Psychological Review.
Ericsson, K. A. (2006) The Influence of Experience and Delibrate Practice on the Development of Superior Expert Performance. in The Cambridge Handbook or Expertise and Expert Performanc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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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evitt, S. D. & Dubner, S. J. (2014) Think Like A Freak. William Morrow.
Gladwell, M. (2008) Outliers: The Story of Success. Penguin.
Taleb, N. N. (2004, 2007) Fooled by Randomness: The Hidden Role of Chance in Life and in the Markets. Peguin.
Taleb, N. N. (2007, 2010) The Black Swan: The Impact of the Highly Improbable. Peguin.
Taleb, N. N. (2010, 2011) The Bed of Procrustes: Philosophical and Practical Aphorism. Peguin.
Duckworth, A. L., Peterson, C, Matthew, M. D., et al. (2007) Grit: Passion and Perseverance for Long-term Goals. Journal of Personality and Socail Psycholog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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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weck, C. (2006) Mindset: The New Psychology of Success. Random House.
Kahneman, D. (2011) Thinking, Fast and Slow. Peguin.
Catmull, E. & Wallace, A. (2014) Creativity Inc.: Overcoming the Unseen Forces That Stand in the Way of True Inspiration. Random Hous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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