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著我攤在桌上的離婚協(xié)議書,王啟明一如既往情緒穩(wěn)定,循循善誘。
從我們兩人的相識,相知,相戀說起,說起我們那場浪漫的婚禮,說起婚后他對我的百般體貼,說起女兒豆豆的可愛,說起他對未來的憧憬,他曾說過會帶我去最想去的北極。
毒雞湯喝多了,也會增加抵抗力。
我確信,這是結(jié)婚五年來我喝到的第五次,所以等他說完,我干脆利落地說道:“王啟明,給你三天時間,記得簽字。”
他臉色就開始青里透著紅,紅里透著黑,一甩手走了出去。
喲,這可是破天荒頭一回,老好人王啟明居然也會發(fā)脾氣了。
望著桌上的離婚協(xié)議書,我知道,這次上面肯定能夠簽上我和王啟明兩個人的名字。
因為我再也不會退縮了,不會被他的甜言蜜語打倒,因為我受夠了他的好。
沒錯,王啟明是一個好人,所有人聽說我要和他離婚的消息,都來勸我。
“李娜,啟明是個好人,他不抽煙,不喝酒,不打牌,掙錢就給你們娘倆花,這樣的男人打著燈籠也難找?!边@是我的閨蜜李愛。
“李愛,我知道,他確實不抽煙、不喝酒、不打牌,可他每月就掙五千元,還資助了三個貧困生,豆豆想買一個芭比娃娃,他都不讓。
后來,他下崗了,無法資助那幾個學(xué)生,他們組團(tuán)來罵他,罵他是廢物,不能供他們錢去打游戲。”
“李娜,你是不是作?你忘了,你得乳腺癌那年,他賣掉房子給你治病?!边@是我爸和我媽。
“爸媽,我知道,可是你們知道他為什么賣掉房子嗎?是因為他的一個鐵哥們要買房,他不顧我的苦苦阻攔,把你們給我的十萬嫁妝錢借給了哥們,后來我得病,家里一分錢沒有,他只能賣掉房子。
我不想和你們說,讓你們擔(dān)心而已。所以我們現(xiàn)在還在租房子?!?/p>
他的哥們姐們也來勸我,是啊,王啟明對你們多好,可是因為他對別人好,剝奪了對我好的時間,所以我不想和他在一起了。
如果你們誰覺得他好,去跟他過好了,反正我是堅決不能和他在一起。
王啟明最終還是在離婚協(xié)議書上簽了字。
我們唯一的財產(chǎn)就是五歲的女兒豆豆,可是我堅決不能讓豆豆跟著他。
跟著一個老好人一樣的爸爸,我怕有一天豆豆會好壞不分,不知道什么樣的生活才是真正的生活。
從民政局出來的那天,王啟明艱難地開口:“李娜,豆豆最喜歡吃炸雞,咱們就滿足她的愿望,讓她去吃一次好不好,我也想和你談?wù)?。?/p>
既然離婚了,我不想和他成為仇人,而且他這個人作為丈夫不合格,作為朋友還是不錯的。
豆豆吃完漢堡,喝完可樂,就隨著小朋友們?nèi)ネ婊荨?/p>
王啟明端起一杯冰可樂,被嗆到,咳了一下。
我若無其事地端起面前的橙汁:“王啟明,這大概是你這輩子第一次喝冰可樂吧。
我知道你從開始掙錢起,就資助貧困生,所以從來沒有進(jìn)過肯德基,麥當(dāng)勞。
當(dāng)初也是從朋友那里聽說了你的事跡,對你產(chǎn)生好感,主動接觸了你,只是沒有想到你不僅僅對貧困生好,還對所有人都好,包括前女友。”
王啟明為自己辯解:“李娜,我和露露真的什么事也沒有,你不要誤會,如果是因為露露,我可以讓她回來解釋?!?/p>
我搖搖頭,至今他還是不明白我為什么離婚。
他和露露的事我早已經(jīng)調(diào)查清楚,如果真有什么,我不會在去年10月發(fā)現(xiàn)他帶露露墮胎,反而拖到今天才離婚。
我們的婚姻始于他的好,也終于他的好。
當(dāng)初我怎么就腦殘地嫁給了他呢,因為那時候我還小,不知道婚姻需要的是一個人為你遮風(fēng)擋雨,但是不需要他為所有的人遮風(fēng)擋雨。
做為他五年的妻子,我想為了他以后生活幸福,就讓他清醒些,再給他上最后一堂課,雖然我給他上了五年課也不起任何作用。
可是,萬一他開竅了呢,也免得禍害了他未來的妻子,我也算是功德無量。
我和王啟明的相識很有戲劇性。
25歲那年,我剛換了一份新工作,興沖沖去工作的第一天,騎著自行車的我被一輛摩托車追尾。
騎摩托車的是個染黃毛的小伙子,看看四下無人,嗖地一聲騎摩托車跑掉。
我卻被撞得不輕,我捂著受傷的腿想要站起來,根本不行,疼痛讓我不顧臉面,嚎啕大哭,因為工作也要泡湯了,新去的這家公司打卡十分嚴(yán)格。
就是這個時候,王啟明騎著自行車停在了我面前,并輕聲問我怎么了,疼不疼,不要哭了,他會送我去醫(yī)院。
他知道我要去上班,怕丟掉工作,還貼心地錄了視頻,讓我將來去公司解釋,以免別人不相信。
我感覺他就是踩著七彩云來救我的白馬王子,后來在醫(yī)院,他替我墊付了醫(yī)藥費(fèi),對我說話時溫聲溫語的,還每天煲湯來陪我。
在我25年的生命里,從來沒有碰到如此溫柔,善解人意的男子,他就像一道陽光,一點點撬開我的心房,把萬紫千紅融進(jìn)我心里。
當(dāng)我把王啟明帶回家的時候,我的爸媽更是極其滿意,因為他好像什么都會,修理電器、通下水道、擦窗戶等樣樣精通。
我爸在飯桌上告訴我,現(xiàn)在像王啟明這樣務(wù)實的男人不多,值得嫁。
一見傾心,再見成婚,我和王啟明僅僅相識半年,就走進(jìn)了婚姻的殿堂。
結(jié)婚的時候,他的朋友就有十桌。
他的每一個朋友上臺都能講述一件王啟明對他們好的事情,他們還告訴我,嫁給王啟明是這我輩子做得最正確的事情,因為這個世界上,沒有比他更好的人。
他們的話我信了。
婚后,王啟明承包了所有的家務(wù),我十指不沾陽春水,除了逛街就是回娘家蹭飯。
王啟明哪怕隨我回娘家,也是腳不沾地地干活,我爸媽對他一百二十個滿意。
我們的第一次爭吵發(fā)生在懷孕后。
知道我懷孕后,王啟明更是把我奉為皇太后。
他會早晨提前一個小時起床,把菜切好,覆上保鮮膜,中午他只有一個小時的休息時間,等中午回到家就給我炒,他甚至飯都顧不上吃,就得去上班。
晚上會給我按摩腫脹的雙腳,就連吃水果也是洗好削好皮遞到我眼皮子底下。
在他的伺候下,我很快胖成了160斤,行動愈發(fā)不便。
我抱著他的脖子問他會不會拋棄我的時候,他指天發(fā)誓,絕不會,否則天打雷劈。
那個時候,我怕他會離開我,我依賴他,卻沒有想到有一天主動提出離開的人會是我。
懷孕兩個月的一天,我和王啟明約好要去做產(chǎn)檢。
我請好假,在家里左等右等他也不來,給他打電話他不接。
一直到晚上,他才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到家,然后躺在了沙發(fā)上。
我不理他,他睡了一個小時,大概是緩過神來,抱著我說:“老婆,對不起,我的一位同學(xué)的老婆出車禍走了,他父母雙亡,在這里人生地不熟,我陪他把事情處理完才回來,就忘了今天產(chǎn)檢的事情?!?/p>
我不知該怎么樣回答,只覺得這個男人挺義氣,捶著他的肩膀告訴他,下次不許關(guān)機(jī)了。
或許是我的態(tài)度縱容了他,他幫助朋友的事開始越來越多。
還有一次,一位同事說他在外地出差,讓王啟明去幫他帶他的父母去醫(yī)院看病,而且是200多公里外的大城市。
王啟明二話沒說就答應(yīng),把懷孕五個月的我留在家里,讓我叫外賣。
幫助別人我沒有意見,只是當(dāng)我在大街上看到他的那個同事?lián)е粋€小姑娘走進(jìn)KTV的時候,我心里開始憤憤不平。
我給王啟明打電話,告訴他以后不要當(dāng)冤大頭。
正走在回程路上的王啟明一口咬定說是我看錯了。
回來后他告訴我,他正在開車,為了安全開了免提,他怕同事的父母聽到了會傷心。
當(dāng)這樣的事情越來越多的時候,我發(fā)覺我們的收入不夠花了。
我問王啟明能不能少幫別人一點,因為他在錢上從來沒有算計,而我們需要生活,需要面對有孩子以后的生活。
他撓撓腦袋,說他盡力。
我沒有想到他說的盡力是下班后去送外賣。
他在一家工廠上班,需要精神高度集中,如果他把業(yè)余時間都放在送外賣上,會影響本職工作。
果不其然,他因為精神不濟(jì)誤操作,造成了工友輕傷,我說什么也不讓他去了。
想想自己當(dāng)初選擇他就是因為他的善良,樂于助人,想著只要他不把家都給人家,我認(rèn)了,這樣的男人到老了,一定會好好伺候我。
無能為力的時候,人總是善于自我安慰。
女兒出生后,王啟明收斂了很多。
但凡朋友相求,不是太大的事情他確實推掉了一些,我以為他轉(zhuǎn)性了,直到發(fā)現(xiàn)他的一張賬單:
某年某月某日,沒有去幫王月找狗,讓同學(xué)李毛幫忙找了一天,勞務(wù)費(fèi)100元。
某年某月某日,沒有去幫肖強(qiáng)收拾新裝修的房子,找家政公司,勞務(wù)費(fèi)200元。
某年某月某日,沒有去幫萬大千拖回在高速上車輪子丟掉的車子,拖車費(fèi)500元。
我說呢,工資月月都不夠花,原來都是填了無底洞。
我第一次提出離婚。
王啟明很不理解,但他不會發(fā)脾氣。
他溫聲細(xì)語對我說,別人求他,是信任他,不然怎么不去求別人,所以他沒有去是虧欠別人的,只能花錢買心安。
什么理論,人家求你,不幫他就是虧欠他的?
我打定主意要離婚。
后來,王啟明和他的朋友們組織了一場浪漫的儀式,把我們倆人的合影,還有王啟明助人的身影,剪輯成了視頻,在街角最大的屏幕上播放。
王啟明深情款款地請我原諒他,他的朋友也說以后一定少麻煩王哥。
有好事者將視頻傳到了網(wǎng)上,我看到有人在網(wǎng)上評論,說我身在福中不知福,這么好的男人還要丟。
王啟明也信誓旦旦表示,他會先對我好,再對別人好。
被架在道德審判臺上的我妥協(xié)了,也是為了女兒。
王啟明這次后確實收斂了許多。
只是沒有想到,一切都只是表象而已。
后來我們又因為他資助貧困生,還有幫助孤寡老人的事鬧離婚,他都能用他那張三寸不爛之舌,把我壓在道義下面不敢言語。
他說,他不嫖不抽不賭,下班就回家,工資全上交,他唯一的愛好就是助人為樂,我怎么就不能理解他。
我理解,從小就學(xué)雷峰,這件事學(xué)了二十幾年,誰不知道助人為樂是應(yīng)該的。
可我不能理解的是他總讓自己的女兒撿別人的剩衣服穿,讓自己的老婆三四年不買一件衣服。
王啟明振振有辭,人的欲望是無止境的,他那樣做也是為了鍛煉女兒的生活自理能力,不讓她和別人養(yǎng)成攀比的習(xí)慣,要把她培養(yǎng)成一個有大格局,心懷天下的人。
我不明白,難道所有的心懷大格局的人都是從小穿別人剩衣服,把自己的錢全都捐出去的嗎?
可是就算他說的對,他也不應(yīng)該把我治病的錢借給他哥們當(dāng)創(chuàng)業(yè)資金啊。
女兒三歲的時候,我在一次體檢的時候發(fā)現(xiàn)異常。
王啟明也嚇壞了,因為我們手里已經(jīng)沒有一分積蓄了,他哭得不能自已,說他對不起我。
我被他的哭泣感動,告訴他,我手里還有我爸媽給我的十萬塊,是用來應(yīng)急的,我去檢查,錢交給他,如果真有什么問題,他替我安排住院事宜。
我去了北京的大醫(yī)院做檢查。
就是在這期間,他把錢借給了他一個鐵哥們,而我也確診,是早期乳腺癌,需要馬上住院。
我告訴他立即帶錢來北京的時候,他是馬上帶錢來了。
我不知道的是,他把房賣了,一直到治療結(jié)束,我才知道了事情的真相。
那個鐵哥們說要開火鍋店,跪在地上給他磕頭求他,他不忍心就把錢借了。
當(dāng)我的電話也打過來時,他慌了,把房子用低價賣掉了,少賣了至少十五萬。
而他在北京陪我期間,一個字都沒有提。
回到老家,所有的人都說他仗義,這樣的男人不多,夫妻之間誰還不是大難臨頭各自飛。
而他的那個所謂鐵哥們,是因為在網(wǎng)上買股票虧錢,早已經(jīng)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我不顧病體再次提出離婚。
只是沒有想到他又故技重施,把他賣房,陪我治病的事情找了個搞宣傳的朋友發(fā)在了本地電視臺上,還深情款款地說一輩子對我不離不棄。
我們的愛情成了小城的典范,我再一次被架到了道德的制高點。
我沉默了,也因為女兒,女兒被他洗腦,天天抱著我,求我不要離婚,她不要別人做她的爸爸。
我對王啟明說,給你一年的機(jī)會,不許再資助別人,幫人也要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圍內(nèi),還有三年內(nèi)買一套房回來。
他一一答應(yīng),我想三年足以看出他是不是真的改了,而且女兒也大了,可以和她說清楚我為什么離婚。
結(jié)果,就出了露露的事,露露是他的前女友。
一個星期天,天氣陰,有雨。
我看他在窗前不??词謾C(jī),來回嘆氣。
便問他什么事,他說同事約他去打牌,難得老好人也想出去放松,而且這一年我管他也確實很緊。
我對他說去吧,家里也沒有什么事。
他如獲大赦般,趕忙換衣服穿鞋,立馬出門。
他前腳出門,我后腳就把女兒交給對門的鄰居,偷偷地跟了過去。
王啟明還是小看我了,他皺皺眉我就知道他沒憋什么好主意。
在一家民辦醫(yī)院門口,他和前女友露露站在一起,露露拉著他的手,兩人一起走進(jìn)了醫(yī)院。
他不知道,那里有我的一個閨蜜。
很快我一個電話就知道了,他是陪露露去墮胎的。
沒有真憑實據(jù),我是不會輕易去驚動他。
在深夜,偷偷解鎖了他的手機(jī)后,我知道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露露和一個有婦之夫好上了,不小心懷孕,對方給了她錢讓她去打胎,而她膽小,想來想去,想到了安全的王啟明。
而王啟明居然答應(yīng)了。
我咽下了這口氣,只要他不是出軌,我還可以忍。
今天我再次提出離婚,是因為他居然透支信用卡借給別人錢,還有他替一個養(yǎng)車的朋友做擔(dān)保。
信用卡他實在還不上了,才厚著臉求我替他還,說怕影響他的信用。
而他給做擔(dān)保的那個朋友,據(jù)說已經(jīng)車毀人亡,所有的債務(wù)都背負(fù)在他身上,雖然不多,只有100萬,但照他的脾性,攢夠100萬,怕是一輩子都很難。
只是擔(dān)保的事他沒告訴我,我也只能裝作不知道。
但我不想一輩子跟他活在還債中,都說大難臨頭各自飛,那么就算我沒有良心吧, 這樣的好男人,我要不起。
帶著女兒離開他的時候,我給他留下了最后一句話:你是好人,但是你一生活不透徹。
王啟明的愛是真誠的,對別人的好也是真誠的,但是他不知道自己錯在哪里。
他的好埋著雷,稍一不慎就會把身邊的人炸得血肉模糊。
而我只想要一份安穩(wěn),他的好,他的愛太博大,我承受不起。
我想,以后我要找一個“自私”的男人,自私的只知道對自己的老婆孩子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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