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孩子的母親才能給出高質(zhì)量的愛|從電影《黑天鵝》談母女關(guān)系與自我成長
黑天鵝的重點在于黑而不是白,白代表純潔,黑代表黑暗和惡魔。在選中妮娜作為主角黑天鵝之前,托馬斯認為妮娜的動作太過于機械化了,于是他帶妮娜去看其他演員跳舞,指出這些演員跳得雖然有缺陷,但是特別自如和真實。托馬斯做了一個動作,就是吻妮娜,結(jié)果妮娜咬了托馬斯一下,正是這個動作讓托馬斯選妮娜為黑天鵝,因為咬這一動作表明她有血性,有反抗的部分。
妮娜在成長過程中一直是個非常乖巧的小女孩,托馬斯也一直很看重她,并且說:“你飾演白天鵝完全沒有問題,但問題在于這次你要挑戰(zhàn)黑天鵝,我不確認你是不是能夠勝任?!边@是個隱喻,電影中的黑天鵝和白天鵝隱喻著邪惡與純潔;托馬斯隱喻著父親的形象,強勁有力,能夠把妮娜從母親身邊帶走;男演員隱喻著惡魔,惡魔被黑天鵝所吸引。
榮格提出四個維度,縱軸的一端是男英雄,比如上帝;另一端是惡魔,比如閻王爺、魔鬼。橫軸的一端是女英雄,比如觀音菩薩、圣母瑪利亞;另一端就是巫婆。我們可以在這部電影中區(qū)分出這四個軸向。
首先,母親一般是觀音菩薩的象征,代表著慈母和愛,但我們從妮娜母親的表情上就可以看出,她對妮娜的愛是控制的愛,是自私和自戀式的愛,所以影片以巫婆的方式呈現(xiàn)出母親,面無表情,臉上還有很多皺紋,有非常武斷的動作和瞬息萬變的表情,分裂的防御機制在母親身上特別明顯,她給妮娜一個蛋糕,露出了笑臉,但妮娜的胃不舒服,不想吃,她馬上就變了臉色,瞬間把蛋糕拿到垃圾堆旁,做出要扔掉的樣子,妮娜只能妥協(xié)要吃,于是她又拿回來,馬上換了笑臉,這是典型的分裂防御。妮娜的母親有一個動作就是拿著剪刀在剪東西,這是減掉孩子成長的有力翅膀,象征著這個母親不讓孩子成長。
其次,托馬斯相當于男英雄的形象,代表主宰一切,因為男英雄非常有力量,可以決定人的生死。托馬斯當著眾人的面,毫不猶豫地跟貝絲說:“我雖然感謝你,但你也有退休的時候。”這就是藝術(shù)的殘酷,一個女王的退休會迎來一個新的女王,在這次換角中,托馬斯顯示出無比的力量。
妮娜和母親的關(guān)系屬于二元融合和高度控制的關(guān)系。有些人說,母親對女兒是嫉妒的,我們也不止一次在治療中發(fā)現(xiàn),對女兒有恨意的母親不在少數(shù)。比如,女兒奪走了母親的青春,有著比母親更好的前程,而母親既沒有事業(yè),也沒有男人。這就造成了母親的矛盾,一方面培養(yǎng)女兒,希望女兒能成才,另一方面又擔心失去對女兒的控制。
妮娜的母親每天待在家中,等待女兒成才,但我們能看到其中的矛盾,當妮娜想要變?yōu)槌扇恕⒚撾x母親的時候,母親不是買蛋糕強迫她吃,就是拿著剪刀不允許妮娜出門。妮娜的成長極具隱喻意義,就是自己從怯生生的白天鵝變成黑天鵝。好看的電影中常常顯示出人性惡的部分,恰好是人性惡的部分代表著真實。
那么,人性中惡的部分是什么呢?巴林特曾經(jīng)說,只有當母親能夠表達對孩子的恨意時,母親的愛的質(zhì)量才會更高。同樣,一個孩子在成長過程中要表現(xiàn)出自己真實的部分——自私、貪婪、獨占、嫉妒及對自己軀體的探索。妮娜的導(dǎo)師覺得她具有演黑天鵝的氣質(zhì),所以選擇她為主角。
當主角人選宣布后,托馬斯把妮娜邀請到自己家中,本來要對妮娜做成人之間的事,但他突然問妮娜:“你不會是處女吧?”妮娜回答說不是,但這一段她演得特別好,把女孩的羞澀演得恰如其分。托馬斯放棄了跟她發(fā)生關(guān)系的念頭,而是站起來跟她說:“時間不早了,給你布置一個任務(wù),就是回去要自嗨?!蓖旭R斯將兩個人的關(guān)系回歸為角色的關(guān)系,而不是現(xiàn)實的關(guān)系。
現(xiàn)實和內(nèi)在到底有沒有差別呢?妮娜內(nèi)外不分,有幾個原因,第一,母親跟她的界限不清楚;第二,她做的是藝術(shù)事業(yè),藝術(shù)需要投入情感和動作,雖然現(xiàn)實中別人看的是她出演的角色,但她表現(xiàn)的卻是自己的內(nèi)在世界,如果她想把現(xiàn)實世界表現(xiàn)出來,就要進入自己的內(nèi)在世界;第三,妮娜不是在表演單一的角色,而是在兩個角色之間進行轉(zhuǎn)換,在美與丑、善與惡之間轉(zhuǎn)換,她需要對自我進行分裂,需要讓自己內(nèi)外不分,所以她會出現(xiàn)非常多的界限不清狀態(tài),導(dǎo)致自己出現(xiàn)很多幻覺。
妮娜出現(xiàn)的第一個幻覺就是背上長滿了黑色羽毛,這屬于體感障礙;第二個幻覺是指甲縫里長出一些東西;第三個幻覺是有人跟她爭奪這個角色,她把這個人殺死了。
電影的最后,妮娜演出成功了,倒地的時候滿身鮮血,于是她得出一個結(jié)論:現(xiàn)在的我是完美的。妮娜必須有受傷的體驗才會演好這個角色,一個人想要真正地成長和成熟,必須有一些跟自己身體有關(guān)的體驗,以及一些多元的行為。這部電影呈現(xiàn)的故事是戰(zhàn)勝俄狄浦斯情結(jié)的過程,一個女人在成人的時候需要幾個過程:
第一,母親要跟女兒有告別的過程。如果母親掌控女兒的成人過程,那就需要父親把她從母親身邊分開,而在妮娜的成長過程中,父親是缺位的。妮娜已經(jīng)28歲了,但還是沒有脫離母親的控制,而黑天鵝的角色和托馬斯強有力的干預(yù)使妮娜離開了母親,讓她從嬰兒變成女孩。
第二,從嬰兒變成女孩需要父親的懷抱,而從女孩變成女人又需要離開父親的懷抱。這部電影基本上講述了妮娜跟幾個男性之間的關(guān)系。首先是她跟托馬斯的關(guān)系,托馬斯邀請妮娜去家里的時候,她就知道會發(fā)生什么事情,但是當托馬斯讓她回去練習(xí)的時候,妮娜卻出現(xiàn)了尷尬和受傷的表情;其次,她跟在酒吧認識的男性發(fā)生關(guān)系,使她體驗了自由和隨意的感覺,她也終于從女孩變成了女人。
電影中出現(xiàn)了特別有力量的一幕,就是妮娜回家后,拒絕母親進入自己的房間,并不惜傷害了母親——很用力地用門夾住了母親的手,最后終于把母親擋在門外。等妮娜真正能夠化羽成蝶的那一天,她很直接地說:“我一定要從這里搬出去。”對把女兒當成利用工具的母親來說,無論如何,她都是悲哀的,如果女兒沒有成才的話,她就沒有實現(xiàn)自己;如果女兒成才了,就一定會離開她。
電影的另外一個景象是個悲劇,那個悲劇的主角的確就是貝絲,也就是黑天鵝的前任。心理治療這個行業(yè)用腦力、情感和經(jīng)驗進行工作,可是演員要吃青春飯,顏值和演技只是其中一部分。有時候想想,雖然梅艷芳、張國榮、瑪麗蓮·夢露都不在了,但是我們可以永遠保持對他們青春的想象。對貝絲來說,她的離開應(yīng)該是一種榮耀。她在馬路中間讓車子把腿撞斷,這是非常決絕的決定,這對于一個好演員來說非??上А?/p>
她太過于執(zhí)著,如果不能瓦全,就只能玉碎。因此,貝絲以這種方式維護了自己的尊嚴,但這也是一個隱喻——老了以后,要么會成為女神,要么會成為巫婆。貝絲差一點兒成了巫婆,她告訴托馬斯晚上要去他的家里,但是托馬斯拒絕了她。
妮娜在俄狄浦斯中戰(zhàn)勝了母親和貝絲,在同胞競爭中戰(zhàn)勝了莉莉和維羅妮卡,托馬斯曾用維羅妮卡激惹妮娜,然后對她親吻,從此開啟了妮娜的成長之路。在治療室中,我們可以看到一些女性在小時候沒有被父母好好對待,到青春期的時候,她們打耳洞、吸毒、文身、跟不同男性上床,如果是特別聰明的女孩,她們在做這些事情的時候是有感受、有目的、有體驗的。當她們跟我說在某個治療師那里做治療的時候,我不免產(chǎn)生了擔心——這些治療師的生活經(jīng)歷能不能覆蓋這些孩子的體驗和經(jīng)歷,他們?nèi)绾谓⒅委熽P(guān)系呢?
最近我看到一篇文章,表達的主要意思就是高手在民間只是一個傳說,不管是開車、打臺球還是踢足球,無論你做得多好,在遇到專業(yè)隊的時候,你都沒有任何贏的機會。每個治療師在成為高手之前都要有很多體驗,如果沒有這些體驗,就要看很多書;如果沒有看過很多書,就要看很多病人。如果你的學(xué)識、生活閱歷和臨床經(jīng)驗都不夠,那你在治療病人時會特別無力。
黑天鵝的黑不僅僅代表了人性中的惡,因為人性是由黑與白、好與壞構(gòu)成,由不同的復(fù)雜性和豐富性構(gòu)成,如果你只是待在單純的殼子里面,就會受到傷害。黑天鵝極具隱喻的意義,就是雖然我受了傷,但我終于完美了。在現(xiàn)代社會中,類似妮娜跟母親關(guān)系模式的不在少數(shù),很多離婚的母親帶著女兒獨自生活,即便母親再婚,父親也基本是缺位的,女兒無法感到真實父親的穩(wěn)定性和連續(xù)性。
電影中呈現(xiàn)出來的男人,一個是不存在的父親,一個是男英雄般的托馬斯,一個是男主角,還有酒吧里的男性。這些男性的存在幫助妮娜完成了心身的探索。托馬斯身上凸顯了父親的功能,電影很有意思的一點就是托馬斯很有力量地引導(dǎo)妮娜離開母親。在電影的倒數(shù)二個鏡頭里,妮娜要去參加一個重要的排練,時間已經(jīng)過了,母親卻遠遠地坐在屋子里,也不提醒她出門,妮娜離開的時候邊走邊說:“你怎么不叫我,我可能要從這里搬出去了?!蹦赣H默默地坐在屋子的角落里,沒有說話。這里隱喻女兒要離開母親了,母親就要這樣孤獨地開始很長一段時間的生活。
電影中還有一個鏡頭,就是妮娜演出成功的時候,母親在舞臺上真正地為女兒喝彩,露出了真正的笑容,這意味著母親能夠承認女兒的成長了。電影中最重要的一句話,就是托馬斯對妮娜說:“你太想演得完美了,沒有任何瑕疵,但有的時候,我們做一件事情不是在于控制得有多好,而是要let it go。”Let it go 就是放手,托馬斯的這句話說出了國內(nèi)父母管教孩子的重點。
黑與白不只是邪惡與純潔的比喻,也不是假與真的比喻,而是白意味著收,黑意味著放。如果回到中國哲學(xué)的層面來看黑與白,就是陰陽兩極,有上有下,有母親就要有父親,有好的人性,就要有壞的人性來襯托。人性是復(fù)雜的感受,而不是單一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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