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咨詢是一個跟文化密切聯(lián)系的學科。這句話看起來容易,但卻是我在咨詢過程中切實的感受。不同的療法實際上跟這種療法的所在文化有關(guān),療法創(chuàng)始人的文化氛圍跟療法的應(yīng)用有著很強的關(guān)系。心理學有一個主流幻想,就是希望有一種普世于全人類的心理學,但這種幻想只能存在于基本的心理活動中,一旦涉及情緒情感、動機、思維、語言、人格、社會行為這些層面,就不可能有全人類普世的內(nèi)容,因為各個民族差異很大,所以我們必須重視各民族自身的特點。
心理治療涉及人類特別復雜的心理,包括思維、情感、人格轉(zhuǎn)變等,如果我們試圖忽視不同文化的特點,這肯定行不通?,F(xiàn)代的中國人有很多阿Q精神,而美國人有很多阿甘精神,他們有勇敢嘗試的勇氣和堅持的力量,但從民族整體來說,他們不太喜歡思考深刻的哲學。美國哲學是實證主義和實用主義,這一特點特別符合我對美國的印象——在看美國警匪電影的時候,我總是覺得片子里遇到危險的人都不動腦子思考,但他們跑得很快,力氣很大,有很強的體魄。
美國人非常喜歡實用的東西,最早在美國本土誕生的治療方法是行為主義,即有什么刺激就有什么反應(yīng),像開車一樣,踩剎車就停,踩油門就走。他們很少關(guān)心行為里有什么內(nèi)在機制。這種方法應(yīng)用在來訪者身上就是特別簡單的系統(tǒng)脫敏、強化等行為技術(shù)。
這些技術(shù)不太適用于中國人,因為中國來訪者都很喜歡動腦子。如果我告訴來訪者恐怖沒關(guān)系,只需要到大街上做脫敏治療就會好,也許這種方法有一定療效,但這些來訪者一定會產(chǎn)生一種想法:我自己也可以去大街上,為什么要你帶我去呢?我完全可以自己回家做。當然,他們自己不會回家做,所以這種療法的效果還是不怎么樣。
美國出現(xiàn)的第二個治療方法是羅杰斯的人本主義方法,治療理念跟行為主義不同,操作簡單,但想要做好卻不容易。人本主義療法沒有那么多復雜的東西,就是給予來訪者無條件的積極關(guān)注和共情。這種方法當然也有用,但用在中國人身上會比較麻煩。
現(xiàn)在的人比以前的人接受了更多的教育,使人本主義療法的使用更加麻煩。在以前,來訪者來做咨詢,治療師可能什么都不用說,只是表達鼓勵和支持,來訪者就會覺得很舒服。漸漸地,我們會發(fā)現(xiàn)對來訪者只是表達鼓勵和支持還不夠,時間長了,他們會找不到方向,然后也會不耐煩。
1986年的時候,我讀了很多關(guān)于神經(jīng)語言程序?qū)W(NLP)的書,這個方法很好用,效果也不錯,同時我也經(jīng)常用催眠和精神分析療法。NLP治療在美國很火,特別是其中的教練技術(shù),這種操作簡單的技術(shù)符合美國人的心態(tài)——只要使用就有效果,不需要太復雜的操作——但這個技術(shù)在中國卻不是最適合的療法。
我特別喜歡精神分析療法,它很深邃,但在以前,來訪者不可能每周都來做咨詢,盡管收費不高,但長期的治療也會讓很多人負擔不起。森田療法在日本非常好用,強調(diào)順其自然、為所當為,即在焦慮中忍受痛苦。我發(fā)現(xiàn)中國人沒日本人那么能忍——很多日本人受過忍者訓練,所以森田療法在中國的效果就不夠好。
于是,我開始思考什么樣的治療方法才適合中國人。英國人和德國人講究理性主義,美國人講究實用主義,而中國人講究悟性,那么,悟性可以借助什么來啟發(fā)呢?那就是意象。中國人善于進行形象思考,我們的文字就是一種象形文字,我們的詩歌里充滿了象征。于是,我開始思考如何把中國的這個文化特點應(yīng)用到心理咨詢中。我試著把各方面學習的東西整合起來,發(fā)展出一套最好的應(yīng)用意象來做心理咨詢的技術(shù)。
我在精神分析中學會了釋夢技術(shù);在催眠中學會了如何引導人進入催眠狀態(tài)和淺催眠狀態(tài),在這種狀態(tài)下,人很容易看到意象;我又設(shè)法改進NLP技術(shù),不再是頭痛醫(yī)頭、腳痛醫(yī)腳;同時,我受到了儒釋道文化的啟發(fā),意識到密宗的觀想其實是一種意象,道教的存想也是一種意象。意象在每個派別里都有自己的解釋,解釋都帶有宗教性,從心理學角度來說,這些實際上都是意象心理治療。
比如,民間的巫術(shù)也是某種從意象出發(fā)的治療,也可以被看成某種暗示。一個孩子癔癥發(fā)作,經(jīng)常跟父母打鬧,父母也沒什么好辦法,只好請來一個巫師。巫師說他被黃鼠狼纏住了,然后用火烤或針扎等方式把黃鼠狼趕跑,孩子就沒事了。實際上,黃鼠狼就是某種意象,這個孩子可能是跟父母之間有某種沖突,但無法反抗父母,于是就把這種反抗壓抑在心中,而黃鼠狼的特點是愛鬧和調(diào)皮搗蛋,這就是他心中的心理意象。我們完全不需要相信或使用傳統(tǒng)巫師那一套迷信的東西,而是可以把這種癥狀作為心理象征來看。
我把理論和技術(shù)融合在一起,發(fā)展出一個新的療法。20世紀90年代初,我就在心理治療中使用這種療法,隨后的10年間,隨著我的堅持應(yīng)用和普及,這個療法慢慢成熟。1999年,我自己開始帶意象治療小組;2001年,我在北京林業(yè)大學做意象對話治療的培訓,越來越多的人開始學習意象對話。如果意象對話治療是個孩子的話,那么這個孩子已經(jīng)18歲了,可以上大學了?,F(xiàn)在很多人都學過意象對話,而且使用過意象對話治療的人也已數(shù)以千計。
隨著做的心理治療越來越多,我也越來越意識到文化的重要性。我并不是說外國人不能用意象對話療法,他們使用這個療法也會有效果,但使用效果不如中國人好。從2009年開始到現(xiàn)在,我嘗試并實踐了新的療法——回歸療法,這也是非常有文化特色的治療方法。
我覺得回歸療法的創(chuàng)始人是陶淵明,他把回歸療法應(yīng)用于生活實踐,當然還包括蘇東坡和王陽明等,只不過當時并沒有心理療法這種說法?;貧w療法有特別鮮明的文化特色,基本理念是無我觀,整個治療過程就是教我們怎樣回歸初心,回歸到赤子之心的層面。回歸療法所強調(diào)的個體品質(zhì)完全是儒、釋、道所提倡的個體品質(zhì)。
所以說,回歸療法的特點與儒家、道家、佛家思想無縫契合,這也是中國文化特別有意思的特點,就是能將很多東西融合到一起,融合率不可思議。比如,佛教來源于印度,最初傳來國內(nèi)的時候,它跟我們本土文化的差距看起來很大,但后來我們居然把它融入自己的環(huán)境里了,還可以跟中國文化無縫對接。這種文化觀念跟歐美為代表的西方文明有特別大的區(qū)別。西方文明是越分越細,完全背離了融合,比如基督教有很多分支,這些分支很難融合在一起。中國文化是一種融合;西方文化是一種分離。即便我們東方文化有分離,最后追求的還是一種融合——我們不拒絕分離,因為我們知道最后殊途同歸的點在哪里,而不是站在分岔的岔路上。
所以,我在回歸療法中發(fā)現(xiàn)這些東西可以融合在一起,在這個過程中,我體會到了這些方法實際上非常東方化。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我所失的“馬”是小時候沒好好學習英語。中學的時候腦子犯軸,覺得花那么多時間學習一門語言沒有用;與其花時間去學一門語言,不如花時間來寫本書,書寫好了,自然就有人翻譯了?,F(xiàn)在回過頭來看,自己當時的想法真傻。研究生畢業(yè)后,同學們都選擇出國留學,但我沒有,我選擇研究中國人。雖然沒能出過深造,但我能夠更專心地去研究、體會和實踐中國心理學,而且我更清晰地意識到,中國古代心理學有一個特別重要的特點——跟自己的個人成長息息相關(guān)。雖然西方有些流派也強調(diào)這個理念,但中國傳統(tǒng)文化對此更加重視。對我而言,這并不只是學習的過程,也是自我成長的過程。
在自我成長的過程中,我又發(fā)現(xiàn)了差異:成長的目標是什么?關(guān)于這一點,東西方所追求的東西完全不一樣。東方儒、釋、道所追求的人生境界是西方人所不能理解的。自古以來,中國人實際上都是重視生活哲學、人生哲學和心性哲學的研究,而不是努力在自然哲學上有所成就。由此可見,中國人更注重對心的探索。
從宗教方面來看,西方人認為人不可能成為神,所以只需要信奉上帝,把自己交給上帝就好。但東方人卻正好相反,無論是佛教還是道家,修行的終極目標都是天人合一,甚至超越天地。目標不同,做法也就不一樣,心理治療也是如此。在我做咨詢和自我成長的過程中,我對這個的體會越來越深。
我最初推出意象對話療法的時候,遭到了很多質(zhì)疑,但當時年輕氣盛,所以對這些質(zhì)疑感到憤憤不平。等我開始推出回歸療法的時候,質(zhì)疑少了,我自己也不再那么年輕氣盛了。當時我有一個私心,這不是個人私心,而是文化私心,就是希望能夠誕生一個中國本土的心理治療技術(shù),并且能夠一直傳承下去?,F(xiàn)在回過頭來看,雖然那時的我學習還不夠,成長也不夠,但我對當初的決定卻絲毫不后悔。毫不謙虛地說,意象對話影響力的寬度和廣度還是很大的。這么看,我所付出的努力和因被質(zhì)疑所承受的壓力都沒有白費,我還是很欣慰的。
聲明:本站內(nèi)容與配圖部分轉(zhuǎn)載于網(wǎng)絡(luò),我們不做任何商業(yè)用途,由于部分內(nèi)容無法與原作者取得聯(lián)系,如有侵權(quán)請聯(lián)系我們刪除,聯(lián)系方式請點擊【侵權(quán)刪稿】。
求助問答
最新測試
993095 人想測
立即測試
2521445 人想測
立即測試
987971 人想測
立即測試
3119290 人想測
立即測試
992442 人想測
立即測試